沈玫被包進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她沒有如同以往一樣伸手抗拒，只是靜靜睜著眼睛，看他衣襟之上暗色的花紋。青年身上的氣息散發著冷冽的竹香，因著屋中放置了巨大的冰鼎，因此身上總有些涼意，在這炎炎夏日之中讓人感覺十分舒暢。

蕭遙也並未問她究竟是如何進來的，想來他也清楚烏雅公主在穆親王府的所作所為，沈玫的出現很是突然，不過也在他意料之內。

他將少女拉進屋子，又插上門閂，沈玫看著他一系列動作抿嘴一笑，“烏雅公主將你逼到如此地步了？堂堂穆親王，居然在房間裏躲一個女人，真是聞所未聞。”

聞言蕭遙只得無奈一笑。他自己原也不想，可又不能對烏雅由武力上阻止，雖說她有些武功，可在他眼裏到底是不夠看的，他擔心若是襲擊一時下手重了，將她傷到，因此便只能東躲西藏，別無他法，以此來求得一時安穩，也算是相當無措之舉。

若非是他態度實在強硬，那烏雅公主恐怕是要破門而入，直接坐到他床榻之上。

這事一般女子斷然是做不出的，沈玫之前進他屋子，也只是為他治療身體，烏雅目的卻直白許多，兩人早晚是要成親，夫妻之間親密些也是好事。他如是對蕭遙說話時，將一旁穆三狠狠震驚，心道怎的匈奴女子竟這般如狼似虎，簡直不可理喻。

那烏雅公主半點不將大梁女子矜持看在眼中，稱那是虛偽，自己才是那真性情之人，於是便一日幾次地守在蕭遙門前，只盼著他能與自己出來，一道在這府中，更能展現自己未來王妃風範，給那些下人們看看，究竟誰才是這親王府日後的女主子。

她之前自幾個下人口中聽到，沈玫之前經常來，她心頭火起，便強硬命令所有人必須稱其為王妃，方才感覺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她之前是看不起沈玫的，她貴為公主，又是匈奴王愛女，自然看不上一個朝臣之女。

可問題便在於蕭遙的態度，傻子都能看出，蕭遙不願讓她做王妃。

蕭遙並非不知曉她這般動作，只是懶得去管，但聽沈玫說起她被攔在府外，是穆三帶她進來時，他便覺得烏雅著實是做得過分了些。

“你來找我，有何事？”前幾日兩人還在將軍府中不歡而散，沈玫當時的淚水仿佛在她心頭刻下烙印，想想便生疼，今日再見，未想到竟是那般想念。

言歸正傳，沈玫看著他墨色眼眸，她抿了抿唇，開口道，“蕭遙，你不要娶烏雅公主。”

這是她首次如此直白地道出自己願望，她心一時便不受控制狂跳起來，緊張期待自然是不必說，面上半分都未現出來，依舊是那一派平靜樣子，但眼眸之中翻滾的情緒卻讓人無法忽視，仿佛在古井之上擲下石子，只那麽一顆， 便全都亂了。

蕭遙喉結動了動，垂首下去，有些艱難道，“我何曾想娶她？只是這個中緣由……我已盡數與你說過，為了國家安定，若是犧牲我一人便可做到，又何嘗不可。”

“你的婚事，並非只你一人有關。”她打斷他下面的話，放在桌上纖纖玉手緊握成拳，瘦削的手背上微微突出一些青色纖細血管，將那只原本便白皙的手襯得蒼白無比。她聲音微有些顫抖，“你要與她成婚，你感動萬民，感動朝臣，感動皇上……但你可曾想過我？”

她是不甘心的。她原本為這腐朽國家並無好感，因此也未有蕭遙這般舍身為國之精神，尚且覺得蕭遙不值，便從未覺得犧牲可貴。說到底，人們只不過為自己接下來能夠繼續茍且偷生得過且過而歡呼雀躍罷了，又哪裏想到自己葬送了一個青年後半人生。

蕭遙沈默了，他清楚，在這場和親之中，由始至終，沈玫才是那受傷最深之人。

沈玫深吸一口氣，“這些都不重要了。”她道。

她想起在天下第一樓之中華庭那般溫和而有堅毅的目光，“華庭說，若是大梁再與匈奴開戰，他願前往漠北，只需在此之勸皇帝讓位給他即可，屆時他便是禦駕親征，匈奴那時想必也撐不了多久，你便不必再與烏雅和親，他們要打，那開戰便是。”

誰知，蕭遙聽了她這番話，卻並未表現出想象中的如釋重負。

半晌，他搖頭，“不妥。”

“為何。”沈玫不甘方才得到希望的火種如此輕易便被一盆冷水潑滅，她感動與華庭毫無保留的付出，卻不想在蕭遙口中，它輕而易舉便付之東流。

蕭遙眉頭緊皺，“他從未上過戰場，若當真遭到匈奴瘋狂反擊，他未必抵擋得住，再者說……並非是將領的原因。”他深吸一口氣，對上沈玫震驚不已又帶著些許傷感的眼眸，他道出了實情，“兵部未對外宣稱，沈將軍想必毫不知情。”

“這大梁的兵力……已是窮途末路之勢，只一人英勇也是不行的。”他緩緩道。

這話出乎沈玫意料，她原本還以為，忽然退兵是無奈之舉，現在想來，想必那龍椅之上皇帝一早便想到了如此情景，正在一籌莫展之際，烏雅公主便作為一個絕好的契機出現了，若是只讓蕭遙一人受些苦，能換得他皇位穩固，他決計會毫不猶豫去做。

蕭遙繼續道，“兵部之前在王瑋掌控之下已滲透無數無能之輩，只吃空餉，現今兵力大不如之前我與沈將軍所帶兵之時，因此……即便華庭說當真有將領之下，手下無可用之人，也無計可施，畢竟戰場並非一人便可扭轉局勢。若是之前，或許英瑞能夠……”

他不作聲了，沈玫喃喃補上後半句，“他死了……”

她怎麽都想不到和親真相居然是這樣，大梁外表光鮮，內裏被朝堂上的蛀蟲蛀得空洞一片，蕭遙與華庭兩人即便再奮力廝殺，也無濟於事。

正當她一籌莫展之時，只聽門口傳來一個女聲，“說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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